「同是天涯沦落人啊。」
他提起茶壶,倒仿佛是在饮酒,大口猛灌,飞迸的茶水落到俊脸之上,像是认命后凝出的苦水。
「想娶仁熹吗?」
他豁然看向我,而又低下头。
「陛下不会同意的,更何况,陛下十分厌恶你。」
「你答应我三个条件,时机成熟后,我去和父皇陈情,自请削发为尼,为大业祈福。」
我已嫁过人,怎么配得上秦谨,也许青灯古佛,是我最后的归宿。
「你!」
他好似活见鬼一般,神情犹豫不定,可当他触及腰间的玉佩后,神情却又慢慢坚定起来。
「第一,十万两黄金。」
他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,眼中闪过一丝鄙夷。
「公主的爱财与对秦翰林的爱慕,两样竟然都是真的。」
「那是自然,若无爱,便谋财,我不能两者尽失罢,那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呢。」我微笑。
「父皇赏了你一万两,我知道方府清贫,但你变卖些田地,或许就够了呢。」
「我有田地?」他疑惑。
「你祖母在世时素喜礼佛,皇祖父于是赏下许多寺庙土地,你若能找到卖家,十万两不是很快就到手吗?」
「好。」他咬牙答应下来。
「余下两个,我想到再说。将军先走吧,以后对本公主客气些。」
「是,殿下。」
他竟然弯腰抱拳,深深行了个躬礼。
而后道:「殿下的第二个要求,臣答应了。」
「……」
我似笑非笑道:「看来将军是真的等不及,要送本宫去寺庙了。」
他坦然道:「是公主一时疏忽,臣不过是捡了个漏。」
我简直要被此人气笑,摆手道:「好罢,下次本宫注意。」
他本是为了气我,倒没想过我会利落认下,不免诧异。
「将军还不去筹钱吗?」
他离开前,我出声道:「等等!」
「若将军之后不想履行承诺,坚持不与本宫和离呢?」
他没有回复。
但眼眸中,明明白白,都是不屑。
方景文着手凑钱,府中一下子变得空荡荡。
管家带来一群人,说要买些仆人,请我挑选。
我卷起账本走到院中。
只见三十多男女站在那里,俱是低着头。
我走了一圈,在一个身着灰色短打的人前停下。
「抬起头来,让本宫瞧瞧。」
男子应声抬头。
「!」
我惊得往后一跳,无他,这人看起来肌肉紧实,一看就是有武力在身,做护院倒是够格,可他脸上有两道狰狞伤疤,从眼角斜贯鼻梁,吓人得紧。
「怎么这么丑。」
我以账本遮眼,别过头道。
听到我的话,他低下头,一声不吭。
管家抹着汗上来道:「殿下,他虽丑,但是这批人中最能打的一个了。」
「算了,」我勉为其难道,「就你了。」
「你随身保护我,不消出手,就能吓倒一片了,你以后就叫『丑奴』罢。」
他眼瞳中隐现怒意,很快又缩起身子,沉默下来。
夜晚。
方景文绝不肯与我同住,因此我睡主屋,他在侧屋。
「丑奴,你过来。」
他依言过来。
「近些。」
他不肯动,只是安静地看着我。
我打量他许久,忽然出声:「花灯节当日我落水,是你救了我?」
「是。」
「多谢你。」
「分内之责。」
看他古井无波模样,好像什么也动摇不了他。
我忽然起了折磨人的暴虐心思:「既然是分内之责,那你就过来,给我脱鞋。」
他不声不响走到床边跪下,将我的右脚抱起,放在他的膝头,动作轻缓地脱下我的靴子。
他身上有皂荚的干净气味,由于习武,热力蒸腾,恍惚将我带回那个夜晚。
「来人,公主落水了!」
「咕噜噜噜……」
秦谨毫不犹豫地跳下来,却是向相反的方向游去。
他抱起仁熹,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宝贝。
而我呢?
我闭上眼,沉了下去。
不甘心,不甘心,我不甘心。
倾尽所有的追逐,不过是他们爱情的陪衬,必要时拿出来晒晒,抖落一次次笑料。
我……我想!
一个身影靠近我,将我抱住,带我浮上水面。
我狼狈咳水时,他悄然离开。
皂荚味道一触即离,像一个不真切的梦。
此刻,我看着他的脸,觉得也没那么难看。
仁熹求了父皇几天,求得一个让我入宫的机会。
我到了姨母,也就是皇后宫中,和她说了会小话。
她一向身体不好,常年缠绵病榻,说话温声细语,还带着喘,却还是强撑着安慰我「陛下只是一时想不开」。
我左看右看,没看到那个明黄色的身影,强笑应是。
「飞白最近身体大有起色,已经能跟着陛下处理国事了。」
姨母欣慰道。
陶飞白是姨母所生,和我一般大,我是大公主,他是大皇子。
我眼前一亮:「那便好,我十几年来一直愧对他,他若有什么意外,我真是,恨不得死了!」
母后只有我一个女儿,一直生不出儿子,因而脾气越发古怪。
姨母当时为采女,性情温柔,时常来寝宫和母后说话。
一次无意,她发现我的手臂上青青紫紫,沉默许久,只是偷偷拿了药给我擦。